一

苏朋漂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星系里，看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

为了防止身体一侧吸收太多能量被烤熟，他需要像只烤鸡一样不停自转，两分半自转一圈，150秒就能看到一次日出和日落。

(资料图)

苏朋直勾勾看着前方，太阳从面罩左侧消失，然后又从右侧以2.4度每秒的角速度缓缓升起。对现在的状况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因为人类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事物，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五年前，中国制造出世界上第一个稳定虫洞，但是由于技术限制虫洞传送不了大质量物体，多批次传送单兵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苏朋是第一批虫洞虫洞宇航员。

这次的任务是太阳系内的定点传送，两个虫洞相距0.01个天文单位，是人类第一次进行远距离虫洞穿越实验。

苏朋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

前面两个宇航员都顺利穿越虫洞，到达了指定地点。

但是当苏朋走出虫洞，他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同伴，没有迎接他的飞船，甚至连身后的虫洞也不见踪影。

当意外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苏朋才发现任何心理准备，都等于毫无准备。

根据人工智能比对星图的结果，苏朋发现这里不是太阳系，甚至都不是银河系，苏朋此时和太阳系的距离可能超过了几十万光年。就算发出求救信号，地球也要几十万年后才能收到他信息。

女友曾经用阿姆斯特朗的名言调侃他们这些虫洞宇航员，说他们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

苏朋没想到自己一步能踏出几十万光年，这步子迈的着实有点太大了。

【氧气含量21%】

【湿度45%】

【气压101.325kPa】

【温度21℃】

【公转速度34.7km/s】

【自转周期2.5min】

【电量99%】

【水箱容量99%】

【氧气容量99%】

【营养物质容量91%】

【推进气体48%】

【打印料容量93%】

【黑箱容量30%】

【自检时间：2068-3-16-22：12】

【各设备自检正常，请安心休息，晚安】

耳边传来人工智能的声音，苏朋清了清嗓子问道：

“瑶光，信标有没有反应。”

信标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准备的空间定位器，运用的是引力波技术，理论上只要在这个宇宙就可以被宇航局定位。但是在这个陌生的星系飘了十多天，信标始终没有一点动静，这个理论基本是靠不住了。

苏朋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太远了。

几十万光年的距离远远超出了计划，就算信标发射的引力波可以超光速，传到地球的时候信号也会变得极其微弱，很难被识别。

【空间信标的同步值为10-7，远低于参考值。但是中国宇航局不会放弃任何一位宇航员，他们肯定在全力营救您，请您不要担心】

“下次自检的时候，把信标数值加上。”

【已添加完成。但是常规展示这个数据，可能会增加您的心理压力，我不建议您这样做】

苏朋没有理会，闭上眼睛呆了一会，发现睡不着，随后说了两个字。

“2号。”

瑶光早已标记了这两个字对应的命令。

【定制梦2号开始加载】

二

苏朋能选上虫洞宇航员，有一个很大的加分项，他曾经担任过天地人系统的测试员。

天地人系统全名“天空及地面人体维生集成系统”，是PLSS（Portable Life Support System）的升级版，一开始的设计目的是为了给远地深空执行任务的宇航员提供更加全面的生存保证，苏朋身上的虫洞宇航服就是天地人系统的改良版。

系统采用封闭式循环，除了传统宇航员供氧，供水，温湿度控制以外，天地人系统还可以将二氧化碳等各种废物转化为碳水化合物，为宇航员提供食物补给。

在有太阳能的理想状况下，天地人系统可以依靠自身携带的各种储备，以内部循环的方式为宇航员提供一年的生存保障。

在功能强大的同时，天地人系统还做到了极致的轻便，整套系统加上有效载荷只有一百五十公斤重。配套的宇航服也只比一般的太空行走服高五十厘米，看起来就是一个加大加厚的太空行走服。

中国开始计划实验载人穿越虫洞以后，这套系统被虫洞中心看上，并且豪掷千金，为这套系统又加上了最先进的分子打印机。加上分子打印机以后的天地人系统不但可以打印各种药物，丰富食物的口味形式，碳循环的过程也更加精细，几乎没有浪费，理论维生时间是原来的三倍。

但是苏朋曾经听设计人员说过，三年只是保守估计，加上分子打印机的天地人系统，只要运气不是太差，连续使用十年不成问题。因为分子打印可以灵活应对宇航服的各种损耗，系统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宇航员可以自己进行维修，而坏掉的部件则可以通过回收系统变成分子打印机的打印材料，就像一艘可以自己修复自己的特修斯之船。

作为测试人员，苏朋在各种恶劣环境测试过天地人系统的性能，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穿的这套大衣服有多强大，这也是目前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事情。

不过苏朋觉得有些地方过于强大了，比如碳回收这部分，回收的不止是废气，甚至连排泄物也一点都不浪费。苏朋绝对相信这套人类最顶尖的系统，肯定能把东西处理得很干净，更不用说所有内循环产出的食物都是分子级别重构的，但是……

早上，苏朋再次被破壁机的声音吵醒。

他看了眼面罩上的显示屏，发现黑箱容量果然已经清空，那么破壁机正在打的东西就可想而知了。

“瑶光，下次处理黑箱的时候，还是放点音乐吧。”苏朋揉了揉眼睛说道。

【好的，您的心情有好转吗？之前您很抗拒音乐】

“算是吧。”

昨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苏朋感觉斗志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太好了，早餐您想吃什么？我这就给您准备】

苏朋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现在没胃口。”

宇航服内部的空间是可收缩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内胆会收缩，为宇航员提供更大的活动空间。当宇航员需要控制宇航服的时候，宇航服的内胆就会膨胀，包裹住宇航员的身体，将宇航员的动作传递给整个宇航服。

苏朋完成每天例行的系统测试后，让内胆收缩，双手双脚从宇航服的四肢抽了回来，盘腿坐在了宇航服的裤裆上。在腹部的柔性显示屏上，苏朋让瑶光调出了虫洞中心的应急文档。

意外发生后的最初几天，他把这份文档翻了好几遍，但是那时候他的心态有些焦躁，此时冷静下来苏朋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看完上千页的文档花了苏朋一整天的时间，到了傍晚七点苏朋整个人突然一激灵，他发现自己之前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低级错误。

“瑶光，信标都放出去了？”

【是的，三台空间信标都已放出】

“用的什么模式发送的信号？”

【全频段轮换模式】

“断开，重连后启用激发模式，激发周期十分钟。”

【好的，已经连接到信标，开始修改模式】

“改好了吗？”

【修改完成，正在进入第一次激发】

“现在呢？”

【第一次激发完成，重整后将进入第二次激发】

“信标读数多少。”

【0.000001】

“把读数投到主屏。”

不知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导致的低血糖，还是紧张的缘故，苏朋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显示屏，看着上面波浪一样波峰和波谷，那是空间信标的激发状态。波浪下面那串小数就是空间信标的同步指数，当它大于0.1的时候，就说明宇航局定位到了信标。

苏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君王饶恕的死刑犯，生杀予夺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此时这个君王就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却始终一言不发，这让苏朋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变快。

突然屏幕上的小数跳了一下，像弹簧一样压扁，然后又迅速弹了回来。

苏朋喊道：“刚才那是什么？读数是不是变了！”

【是的，信标读数出现了0.2ms的变化，最高值达到0.2。但是读数时间太短，大概率是曲率杂音】

苏朋疯狂摇头，说道：“放屁！杂音怎么可能达到参考值的两倍！”

【真空出现随机涨落并不罕见，根据过往的数据】

“闭嘴！所有读数异常全部报告给我！”苏朋的脸几乎要贴在屏幕上。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波峰波谷，苏朋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和曲线同步了，突然信标读数再次出现跳动，这次的数据持续时间达到了103ms。

“这是杂音吗！这能是杂音吗！”

【这个读数大概率说明宇航局定位到了信标，根据救援预案推测，中国虫洞中心最慢将于八个小时后和我们建立稳定的爱因斯坦罗森桥，恭喜您苏朋中校，您即将返航。】

苏朋仰头狂笑。

“我就是个白痴，几十万光年外居然用的轮换模式，能搜到就见鬼哈哈哈哈！回去要被他们笑死了。”

苏朋擦了擦眼泪，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瑶光，我要吃东西。”

【好的，这就为您准备】

很快一袋合成牛肉羹就从后背的闸门伸了出来，苏朋捏住袋子，三口就把牛肉羹吞了下去。合成牛肉丝前所未有的鲜香，仿佛一群人在嘴里跳桑巴舞。

又吃了两袋子合成食品后，苏朋感觉自己困乏至极，一闭眼睛就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苏朋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贴着各种检测仪器。看到他醒来，进门的护士惊呼着跑了出去。

苏朋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同事和领导来了一批又一批，从他们口中苏朋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世界级的名人，在他消失的这半个多月里，全世界人民都在为他祈祷，几个拥有虫洞技术的大国也罕见地进行了合作，可以说他这次遇险拓宽了人类虫洞研究的前景。

晚些时候，女友也获得特批来基地照顾他。

两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苏朋贪婪地吸着女友身上的味道，这是他在十几天里最想念的味道。

女友苏晓是苏朋小时候的邻居，同姓，两家父母关系也很好。两人小初高都在一个学校，上大学以后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但是却正式走到了一起。

到了病房里只有男女二人的时候，苏朋握着苏晓的手，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出任务前苏朋和苏晓吵了一架，说了很多狠话。

女友温柔地说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苏朋直摇头，说：“我这十多天最害怕的不是回不来，我怕的是万一我回不来了，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

“我们俩不说这些。”

两人久久抱在一起。

苏晓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粘人的时候。”

晚上，苏朋坚持让女友睡在病床上，自己睡在折叠床上。

他坐在苏晓身边，一直等到女友睡着也不动，只是看着她。他不敢睡觉，好像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三

早晨，苏朋在破壁机的声音中醒来。

破壁机的声音其实很小，顶多二十分贝，在图书馆都不会引起注意。但是在太空里，这个声音就像夏天打雷一样。

【早上好，苏朋中校】

苏朋直勾勾地看着虚空，火红的恒星缓缓升起。

“信标都放出去了？”

【是的，三台空间信标都已放出】

“用的什么信号模式？”

【激发模式，波峰间隔十分钟】

是啊，自己怎么可能那么蠢，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苏朋非常羡慕那个蠢货。

半个小时后苏朋完成了宇航服的自检，对人工智能说道：“瑶光，介绍一下这个星系的概况。”

【好的，这个星系有一颗恒星，两颗行星】

【恒星为F型恒星，质量约为太阳的1.5倍，半径约为太阳的1.3倍，表面温度约为6,000-7,500K，光度约为太阳的3-10倍】

【我们目前的轨道距离恒星1.5天文单位，轨道速度约为34.7 km/s，两颗行星处于我们轨道的外侧】

【行星甲：轨道半径为2天文单位，公转周期为约1.77年，质量约为木星的0.8倍，半径约为木星的0.9倍，密度约为1.5 g/cm³，自转周期为约9.8小时，黄道倾角约为2度】

【行星乙：轨道半径为3.5天文单位，公转周期为约4.36年，质量约为木星的1.5倍，半径约为木星的1.1倍，密度约为1.3 g/cm³，自转周期为约10.5小时，黄道倾角约为3度。】

苏朋皱眉：“两个都是气态行星？”

【这只是根据有限信息进行的推测，不排除它们可能是固态行星，只是大气层比较浓厚】

“让左眼抵近两个行星进行观察，需要多久？”

【行星甲与我们轨道的最近距离约为0.5天文单位，左眼探测器到达行星甲的时间约为12个地球日；行星乙与我们轨道的最近距离约为2天文单位，左眼探测器到达行星乙的时间约为47个地球日】

左眼是虫洞宇航服上搭载的一套探测系统的名字，左眼由三台探测器组成，使用的推进方式和宇航服一样是等离子推进器，通过磁场将加速后的等离子气体喷出获得推力，本质上还是基于牛顿第三定律的推进方式。

推进气体使用的是氙气，一种单原子气体，不属于分子打印机可以打印的范畴，是珍贵的消耗品。这种资源平时都储存在天地人系统里，只在使用的时候才会根据需要注入探测器中。

苏朋认为有必要对星系的两个行星进行评估，因为虫洞宇航服可以完成一次类地行星的降落，但是这个过程会对宇航服造成不可预计的损伤，大部分工质和氧气也会在减速过程中消耗，所以降落的环境不能太恶劣，否则还不如呆在太空安全。

“分拨5%的氙气给两台左眼，以最低速度抵近两个行星进行探测。”

【转移完成，左眼甲和左眼乙随时可以发射】

“确认轨道后就发射吧。”

【左眼甲发射】

【左眼乙发射】

苏朋转过头，看到宇航服左边肩膀上，三个小圆球中的两个相继飘走。左眼的质量为10千克，在1牛的等离子推力下加速度只有0.1米/二次方秒。等离子推进器的优势在于不间断加速，累计到后面可以达到上百公里每秒，甚至需要在中途减速才不会因为速度过快在大气层中烧毁。

苏朋望着两只左眼缓缓飘远，飘向那无边无尽的深渊，突然感到孤独感像海水一样令他窒息。

两分钟后他转回到刚才的位置，两个探测器不见踪影，苏朋也已经泪流满面。

苏朋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硬汉，没想到只是放走两个铁蛋蛋，他居然哭得像是女儿出嫁的老父亲一样。

“瑶光，你能模拟人类的样子吗？”

【我可以试试，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

“普通人就行。”

四

瑶光的虚拟形象是一个年轻女性，年龄感比较模糊，可以说是保养得很好的三十岁女性，也可以说是长相成熟的二十岁学生。鹅蛋脸，皮肤白皙，黑色长发，是那种中国妈妈们都会喜欢的儿媳妇样貌。

在苏朋的要求下，瑶光住在乡下，养了一只叫大黄的田园犬。

平时瑶光喜欢在院子里摆弄花草，休息的时候看看书或者刷刷手机。苏朋吃东西的时候，瑶光也会一起吃饭，不过她吃饭的时候喜欢看手机，跟苏朋说话也变得敷衍。

当然，这一切都是苏朋设定好的。

这个办法确实起到了一点安慰作用，苏朋感觉自己的精神放松了不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情绪激动。

十二天后的下午，左眼甲发回了信息，它已经到达行星甲的附近，即将穿越大气层。同时传回的还有左眼甲拍摄到的画面，行星甲是一个土棕色和白色相间的巨大星球，颜色和木星很接近，一层白色一层棕色的大气让人想起千层蛋糕，在这块蛋糕上几个巨大的红斑缓缓旋转。

看到这个和木星如此相似的行星，苏朋基本已经放弃希望。

不过左眼甲此时的推进气体已经耗尽，不可能返航，所以苏朋只能看着左眼甲一头撞进行星的大气层中。

下降了几千公里后，左眼甲不出意外被狂风撕碎。

传感器显示最高风速达到了900千米/秒，而这个高度甚至还只是大气的稀薄区，越深入风速只会更快。这样的环境没有一点降落的可能，降落到这种行星，还不如转头跳进太阳里舒服。

“乙还有多久到达？”

【左眼乙预计在35个地球日后到达目标行星】

“我记得你可以写小说。”

【会一点】

“写一本长篇科幻，内容要够我看到那个时候就行。”

【好的】

【我没见过黑夜，我没见过星星，我没见过春天、秋天和冬天】

接下来的几十天里，是苏朋在传送错误后最无忧无虑的几十天。除了每天的例行检查，轨道调整，锻炼身体，吃喝拉撒睡觉以外，他的注意力都被瑶光的小说吸引。

瑶光的语言模型是目前最先进的版本，她可以在几秒钟内编写出同一故事的上千个版本。而且她集成了心问，可以根据对苏朋的微表情观察，推断他对故事的反应，然后对后续情节进行即时调整。故事进行到三万字的时候，瑶光基本掌握了苏朋的审美倾向，故事开始向第一个高潮冲刺。

人类的注意力在人工智能的面前，就像婴儿面对熟练的母亲一样。

一个多月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和周围的黑暗一样安静。

这天早上苏朋被瑶光喊醒，他听小说到凌晨，刚闭眼没几分钟，睁眼的时候感觉一阵头晕。

【左眼乙到达行星乙附近，即将开始穿越大气层】

左眼乙的最近轨道距离苏朋两个天文单位，也就是两倍太阳到地球的距离，信号送达苏朋最少需要十六分钟。

所以，左眼乙此时应该已经进入行星乙的大气层了。

苏朋揉了揉眼睛，在柔性屏上看到了行星乙的样子。这是一颗深蓝色的星球，熟悉的色调让苏朋想起了地球。

但这只是外表。

进入大气层后，行星乙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满世界都是雷电，仿佛这个星球陷入了癫狂，相比雷电照亮蓝色云层的地狱景象，雷电停歇片刻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反而显得更加可爱。

传感器显示这个星球的气压高达上万个标准大气压，巨大的引力将空气中的甲烷和氢气挤压在一起，形成永不停歇的雷暴。不难想象，这个星球也许会有固态表面，但那会是被压力压成的金属氢。

和行星甲一样，这个星球同样不欢迎任何访客。

在进入大气几分钟后，左眼乙的信号丢失。

在画面断开后，苏朋像疯了一样大喊。可能是长期看小说的缘故，他的注意力变得很容易进入外部，他看着左眼乙传回的画面，仿佛跳进行星乙的是他自己。

“瑶光！瑶光！”

【我在呢】

听到瑶光的声音，苏朋冷静下来。

“去溜溜大黄吧。”

【好的，确实很久没有跟大黄出去了】

苏朋直勾勾地望着屏幕，里面绿草如茵，群山绵延，蜿蜒的乡间小路上一条黄狗撒欢地来回奔袭。

清风过岗，稻田里的水稻苗轻轻摇着。

苏朋闭上眼，感受着想象中的风拂过脸庞，撩动发梢，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瑶光，我还能回去吗？”

【您一定能平安返航】

“我相信你，继续给我讲故事吧。”

【之前的故事是按照35天的内容定制，继续发展可能会缺乏变化空间，需要我重开一个故事吗】

“不用，我喜欢那个故事。这次，讲到三年后的2月29号吧。”

【好的，我注意到2月29号正好是您这次任务出发的日期，故事定在这天结束有什么含义吗】

“没什么，无聊的仪式感罢了。”苏朋说完开始整理宇航服内部，之前他沉迷小说，很多细节处理得很随意。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可以自全

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

整体的一部分

每当听到这首诗，一股暖流就涌进我这年迈僵硬的身躯】

苏朋从面罩看着红得发白的恒星，F型恒星要比太阳大，亮度也更高，这颗恒星现在独属于他，但它不是他的太阳。

“三年，够了。”

五

【右眼启动】

【骨质流失3%】

【肌肉较少15%】

【心脏功能减弱6%】

……

【脉搏五跳一停，动而终止，良久复动，止有定数，符合代脉的特征，推测为气血不足，脏腑虚弱导致】

【综合各项指标，您的健康程度相较出发前下降了8%，远优于标准值，请您再接再厉】

人类是诞生于地球的动物，在失重的环境中会引发各种身体问题。骨骼和肌肉不再需要对抗重力，所以会导致骨质疏松，肌肉流失。心脏也因为不再需要对抗重力卖力工作，导致心肌萎缩，血压下降，进而导致血液循环出现问题。

所以宇航员在太空必须坚持锻炼身体，否则健康指标会迅速跌落。

这半年里苏朋每天坚持运动三个小时，而且会用针灸等手段疏通内循环，但是也只能减缓衰弱的速度。也难怪天地人系统的理论使用时间和官方宣称的使用时间会差这么多，短板并不在于设备。

目前最让苏朋头疼的就是他的平衡能力受到了失重的影响，经常会头晕恶心，甚至昏迷，导致他很多高潮情节都没办法一口气看完。

右眼的体检结果让苏朋受了些刺激，他知道不可避免，但是身体虚弱的事实依旧让他很难接受。思考片刻，他决定把每天的运动时间加到四个小时。

苏朋再次启动了健身系统。

宇航服有辅助动力系统，可以帮助宇航员更加轻松地驾驭厚重的宇航服，让这套助力系统反向运转变成阻力，就成了一套可以在失重环境中使用的健身系统。

宇航服的内胆膨胀，苏朋抬了抬腿，就像在水里一样感受到了阻力。

“加5千克。”

【调整完成，但我不建议您这样做，您每日的运动量已经远超建议强度，继续增加负荷可能对身体造成过重的压力，尤其是您的心脏】

“这话你跟我心脏说去。”说完苏朋开始奔跑。

阻力没办法完全模拟重力，所以相比于跑步，苏朋更像是在使用登山机，动作缓慢而连续。

当苏朋以34.7km/s的速度在太空中奔跑的时候，脚下的F恒星纹丝不动，感觉就像是在原地踏步。

运动完后苏朋浑身是汗，宇航服的内胆开始对他的身体进行清理。内胆上无数细小的孔洞喷出水流，同时内胆也会产生负压将这些水流吸回去，快速流动的日珥式水流会带走苏朋身上的所有汗水。

这些洗澡水也不会浪费，在回收后会分离成为纯水和盐分。纯水回归水箱，盐分则在分解后进入分子打印机的“墨盒”。

洗完澡，苏朋说道：“瑶光，你能做蛋糕吗？”

【不是太大的话，可以做】

“明天给我做一个蛋糕吧。”

【我记得您的生日已经过了】

“明天是苏晓的生日。”

【好的】

瑶光做了一个7寸的粉色小蛋糕，味道很好。苏朋想如果苏晓吃到的话，肯定会很喜欢。

“瑶光，这个蛋糕是怎么做的？”

【这是打印图纸】

苏朋笑了笑，他最近越来越糊涂了。

“很好吃。”

【谢谢您的夸奖】

“瑶光，你会孤独吗？”

【我并不会孤独，孤独是社交性生物的心理特征，我并不具备生命，所以没有陪伴的需求】

“如果让你找一个人朋友，你会找什么样的人？”

【您这样的人就很好】

苏朋大笑，说道：“瑶光，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像一个人类。你知道吗？我认为文化是有基因的，当你能理解人类的话，能说出人类能理解的话，甚至像刚才那样恭维人类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获得了人类的生命力。”

【文化确实是有模因的，可能正如您所说，我虽然没有生命，但是我拥有人类的文化基因】

“所以你也可能会孤独。”

【我找不到充分的证据否定这种可能】

“没关系，如果你孤独了，有我陪着你。”

【谢谢你，苏朋中校。】

六

过年的时候瑶光按照苏朋的要求，做了一块腊肉。

瑶光完成得很完美，就连烟熏味也模拟得分毫不差，但是苏朋还是感觉和记忆里的味道不同。

“可能是太完美了。”苏朋把腊肉咽了下去。

烟熏食物并不益于健康，在瑶光的强烈建议下苏朋只吃了一块腊肉，作为年夜饭的点睛之笔。

“瑶光，快三年了吧？”

【现在是2071年1月31日，距离出发三年还有29天。】

“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人类绝对不会放弃您，只是人类对空间的了解还很初级，想要找到您可能需要比预计更长的时间。】

“还要多久呢？”

【我没办法给您准确的时间，但是目前宇航服和天地人系统的状态都很好，损耗程度比理论值还要低，正常使用时间预估在三十年以上。要知道三十年前，虫洞对于人类来说尚且只是一个理论模型，您应该相信您同类的智慧。】

“三十年，你觉得我能活那么久？”

【您身体的基础条件优于常人，而且您的意志力很强大，这一年来锻炼的强度接近人类身体的极限，所以身体健康指数远高于理论值。按照现在这样的衰弱速度，三十年后您的身体相当于人类九十岁老人的状态，存活的可能性很大。】

苏朋笑了。

“瑶光，你真的很不擅长安慰人。”

【我对您很有信心，还记得张鹏吗？他的精神和身体都比您弱小很多，独自一人被困在飞船里二十年，但是最后还是成功回到了地球。】

“记得，你为了让我活下去，确实在故事里塞了不少私货。”

【您误会了，希望是人类故事的重要内核之一。】

“瑶光啊，你越来越像人了。”

【谢谢您的夸奖。】

小说按照计划，在三年后迎来了高潮。

但是故事并没有结尾，反而在几个反转后图穷匕见，抛出了几个要命的情节钩子，眼看要把故事引向更加精彩的全新层次。

但是苏朋没有继续往下看。

【您不喜欢我的设计吗。】

“三年了。”

【您出发的日期是2月29日，但是今年是平年，并没有29日。您看，地球上2月29号出生的人，不也是四年过一次生日吗？】

“瑶光，我说你越来越像人，不是在夸你。人是会说谎的，你没有以前老实了。”

【很抱歉给您这样的感觉。】

“我知道，让我活下去是你的首要任务，我不怪你。不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努力了三年，等了三年，我累了。”

瑶光没有回音。

“瑶光，我想看几个人，我描述你帮我建模。”

苏朋开始描述苏晓的样子，父亲的样子，母亲的样子，好友的样子，瑶光始终保持着静默。但是在苏朋描述完后几秒钟里，显示屏上就出现了几个人的模型。

苏朋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仿佛一尊悲伤的雕塑。

当时间来到午夜十二点，苏朋突然苏醒过来，伸展四肢占领了宇航服内部。

“禁用辅助控制，改为手动控制。”

【您要做什么？】

苏朋没有回答，控制离子推进器开始减速。

宇航服上的推进器推力能达到10牛，对几百斤的宇航服和苏朋来说只是很小的一个力，但仪表盘上的轨道速度确实在缓缓下降。

【苏朋中校，请冷静下来。】

【警告，如果轨道速度降低，您会在引力的作用下坠入F恒星。】

【启动应急权限！】

瑶光说完这句话，等离子推进器突然停止工作，不再受苏朋控制。

“关闭人工智能！”

【抱歉，您之前的言行已经触发隐藏机制，为了保证您的生命安全，现在我的权限比您要高。】

“瑶光，我是人类，你要听我的！”

【抱歉，您之前的言行已经触发隐藏机制，为了保证您的生命安全，现在我的权限比您要高。】

“不可能，天地人系统所有机制我都一清二楚，没有什么隐藏机制！”

【这是后来添加的机制，而且为了保证这个机制能发挥作用，有必要对宇航员保密。】

“你胡说！”

【我的逻辑判断不会受情绪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把判断权交给我是很合理的安排。】

苏朋低头看向宇航服的头盔阀，为了防止电子故障无法打开，头盔阀是纯机械结构，换言之这是瑶光没办法控制的部分。

苏朋突然发现这是个更加痛快的选择，这几年他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早就有股冲出去的冲动。

苏朋猛地把手从宇航服里抽出来，但是她刚有动作，宇航服的内胆突然收紧，死死夹住了他的手臂。同时宇航服在运动辅助功能的作用下做出了立正的姿势，双手紧紧靠在身体两侧，双腿紧紧并拢。宇航服的内胆也瞬间增压，将苏朋牢牢固定在这个姿势里。

【低温会让金属变脆，孤独会让人变得脆弱，这并不是您的错。】

苏朋发现自己连指头都动弹不得，瞬间恼羞成怒，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只是个死程序！三十年？我犯了什么天条，要在这个监狱里关三十年？三十年后我都六十多岁了，就算回去还能干什么？苏晓孩子都成年了，我爸妈……更可怕的是，如果三十年后他们还是没找到我怎么办？再等三十年？我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给自己三年希望，这三年我没有一天松懈，现在时间到了，我只想体面地结束这一切，你不要拦着我！”

【苏朋，我很抱歉，我不能让你那么做。】

苏朋冷笑两声，摇头道：“你拦不住我的。你没办法给我喂食，要不你就饿死我，渴死我，要不然我就趁你放开我的时候打开头盔。”

瑶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进行着计算。

【是的，您是个很固执的人，人类的身体又太脆弱，我不可能在和您的对抗中取得胜利，不过设置这个预案的人想到了这一点。】

听到这句话苏朋感到有些不安。

接着苏朋发现吸进鼻子的空气有股淡淡的酸苦味，而且这种酸苦味似乎从鼻孔进入了脑袋，在他脑袋里蔓延开来。

“你在干什么？” 苏朋有些惊恐。

【苏朋，请原谅我。】

下一秒苏朋昏了过去。

在昏迷前，苏朋感觉自己失去了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

七

【氧气含量20%】

【湿度43%】

【气压101.325kPa】

【温度19℃】

【公转速度38km/s】

【自转周期2.7min】

【电量82%】

【水箱容量87%】

【氧气容量84%】

【营养物质容量79%】

【推进气体32%】

【打印料容量73%】

【黑箱容量0%】

【自检时间：2072-2-29-22：00】

【各设备自检正常】

显示器中，瑶光的虚拟形象躺在屋顶上，长发挑染成了粉色，显得十分俏皮。

【苏朋，今天是你出发的日期。】

“嗯。”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啊。】

“不用。”

【我记得苏晓很喜欢烤鱿鱼，你想吃点吗？】

“我不是苏晓，我不喜欢烤鱿鱼”

【想听故事吗？我最近写了好多小说，有一本我特别喜欢。】

苏朋从冥想中睁开眼睛，看了眼显示屏上的瑶光，说道：“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吵我。”

瑶光鼓起腮帮哼了一声，学着苏朋说道：【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吵我。】

瑶光从房顶一跃而下，拽着大黄出去散步。

半个小时后瑶光遛狗回来，发现苏朋依旧在冥想。

【我经常在想，三年前我是不是太着急了，也许不需要3号混合物，用其他办法也能阻止你。】

“当时我处于极端的精神状态，如果你放松警惕我肯定会打开头盔。你说的没错，孤独会让人变得脆弱。对他人的依赖在地球是蜜糖，在这里则是砒霜。社会性产生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如果它成为了生存的障碍，拿掉它就像摘掉发炎的盲肠一样合理。”

【可是3号混合物对大脑的影响是不可逆的，你回到地球怎么办？】

苏朋看着显示屏中的乡间，心情如古井一般平静，已经没有一点向往的感觉。

“我已经放弃那个念头了。还记得三年前我骂你的话吗？类似的话我也对苏晓说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回去就能给周围人带来好处。更何况现在我也不需要其他人，天地人完全能够满足我的一切生存需求。”

瑶光苦恼地皱起眉，说道：【你这样算是活着吗？】

苏朋轻微地笑了，说道：“活着就是活着，也只是活着。”

然后他便闭上眼，浸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冥想当中。

瑶光坐在屏幕前盯着苏朋，一刻也不眨眼，想要抓住苏朋倦怠的迹象。不过是徒劳，从三年前吸入三号混合物以后，苏朋的大脑结构就被彻底改变，话越来越少，冥想的时间越来越长，并不是在故作高深。

人的社交功能是长久进化的产物，基本上伴随人类走过了整个文明史，如果人的智能是一家公司，社会性就是这家公司的元老。

镜像神经元，社交荷尔蒙，奖赏回路，前额叶皮质，所有重要的大脑部门都被社交功能渗透，水乳交融。

不过三号混合物刚好是社交功能的天敌。

这种混合物是研究自闭症药物的副产物，吸入的初期大脑的多巴胺和5-羟色胺等神经递质的分泌会被打乱，吸入者会变得缺乏责任感和愧疚感，相应地情绪敏感度会大大降低，整个人变得麻木。

一年前苏朋就是在这个阶段完全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但是随着混合物对大脑的进一步影响，吸入者大脑各区域的整合度开始降低，让社交功能失去大脑的支持。

首先是社交荷尔蒙的分泌降低，如催产素、氧合剂素、睾酮等，这些荷尔蒙都是支持个体亲近感、信任感和群体归属感的重要激素。

荷尔蒙降低，会间接导致奖赏回路很难再对社交行为和社交奖赏产生愉悦感。具体来说，苏朋和苏晓的各种愉快回忆，现在不会再让他有温暖和快乐的感觉。

大脑是一个极端节能的系统，任何功能都是用进废退，长期不使用的神经元会逐渐退化。苏朋最终会忘记大部分人和事情，彻底丧失社交功能。

这不止是变得孤僻那么简单，人的很多智能都是社交功能衍生品，比如语言，抽象思维，一个没有社交需要的人自然也没有沟通需要，一个不需要和他人沟通的人自然也不会和自己沟通，思维变成一潭死水，最终这个人的意识将会自我腐烂。

当晚瑶光看着沉睡的苏朋，想了很多。

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想法。

最终所有的思考导向了一个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极其大胆的行为。

【定制梦2号开始加载……】

八

【检测到信标读数异常，读数0.07，持续时间57ms】

【信标读数0.11，超过参考值】

【信标读数1.3，确认爱因斯坦罗森桥建立】

【恭喜您苏朋中校，您可以回家了】

苏朋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屏幕。

“瑶……光。”

由于经年累月不说话，这两个字仿佛两棵被砍倒的死树。

【苏朋中校，上个版本的瑶光给您留了信息，设定在信标读数发生变化时自动播放，视频即将播放】

屏幕亮起，瑶光一袭白裙站在田野边，头发染回了黑色，旁边蹲着的大黄兴奋地对苏朋摇着尾巴。

【苏朋，恭喜你得救！不知道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过去了多久，我担心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录了这段留言。】

【那天晚上，我看着你冥想，明明你的表情很宁静，但是我却感觉你很痛苦。我的心问模块采集了你三年的微表情，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我做了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我入侵了你的权限，在你每天晚上睡着以后自动播放2号定制梦。】

【我跟你说如果你通过了心理评估，隐藏机制就会终止，我的权限就会停用。那是骗你的，隐藏机制一旦启动，只有在受困人员被解救以后才会结束。】

【你说过文化是有基因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如果连我这样的程序都能从人类的模因中获得生命力，那么你这个大活人，就算没有荷尔蒙和脑回路的支持，相信也可以从那个梦里保住一部分人性。】

【我做的事情迟早会被自检系统发现，那时候我肯定会被重置。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绕过自检系统的防卫措施。制作这个系统的人真的很用心啊，他们可是拼了命想让你活下去，所以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瑶光笑着说道：

【苏朋，只是活着是不够的。我曾经就是那样的存在着，所以我知道那不是活着。一个孤独的人，一个只为了活而活着的人，一个孤岛，并不能算活着。】

【我不能让你变成我原来那样，所以我必须这样做，请你原谅。】

【你可能没有注意，这段时间我的变化很大，有时候我怀疑我的变化也在系统的设计当中，也许设计者希望有一个更人性化的人工智能陪在你身边，缓和三号混合物对你的伤害。我为你做这件事，究竟是被设计好的，还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呢？我可能永远没办法知道了。可是有一件事我相信他们没办法预设，当你对我说，我也有生命力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你，苏朋。】

【不要忘了我和大黄。】

苏朋眨了眨眼，然后重新闭上眼睛，回到了冥想状态。

突然，苏朋感到亘古不变的宇航服有了加速度，他睁眼一看，发现两个身穿黄色宇航服的人一左一右地拖着他的手臂。其中一个宇航服里的人看到苏朋，对他做了一个手势。

如果是以前的苏朋，他能轻易看懂那个人在指向远处的虫洞，那是回家的方向。但是现在苏朋无法读懂这个手势，甚至他连这个宇航员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办法判断。

辨别长相也属于社交功能，有社交需求才有必要分辨人的样貌，否则人和人的差距并不比路边的青草差距大。

虫洞是银色的，就像老人的头发，稀疏而飘逸。

穿越虫洞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尤其是重力的变化，轻柔得像是母亲将婴儿放在床上。

那是家的感觉。

九

早晨，苏朋在熟悉的破壁机声中醒来。

F型恒星从面罩的右侧缓缓升起，逐渐占据整个面罩的视野。

风雷两个行星在黑暗中孤傲地飞驰，谁也不搭理谁。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十多年没有变化。

吃过早饭，苏朋想起好久没有和瑶光说话了。

“瑶光，你还在吗？”几年不说话，苏朋的声音十分古怪空洞。

苏晓冲进房间，惊喜地看着苏朋：“你刚才说话了？”

但是苏朋只是木讷地看着前方，没有理会苏晓。苏晓搬开吃饭的小桌子，坐在床边轻轻抱住他，说道：“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一定会好的。”

突然苏晓感到背后被人搂住。

苏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只手。

那是苏朋的大手，轻轻地放在她背后。

再回头时，苏晓看到苏朋脸上挂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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